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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黃昏戀人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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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雅通陰陽五行之道, 自然懂面相學。

她師父窮究一輩子宗教哲學天運人命,雖然神神叨叨但也確實有真本事,俞雅學得雜卻都很精,一方面是對傳統學說的根基實在太紮實,一方面也是她將命學當成是科學在研究的緣故。

根據面相的說法,人的命運與長相氣色是分不開的。人在出生之前, 冥冥中就有定數註定了, 這種運途會伴隨人的一生, 但既有定數就會有變數, 人的命運也會受先天與後天因素共同影響;事物是變化發展的, 面相也隨出生後的時空變化而透信息侯於體表。所以, 從人的身體情況、五官氣色等, 可以推斷出人的命運大勢與吉兇福禍。

這種學問當然也不像傳聞中那麽玄乎。它有一定的根據,但諸如看一眼就能推斷對方生平未來甚至與他人牽扯之類的能力, 那就得歸類至神秘學的範疇了。俞雅做不到, 雲門歷代也無人做到, 她研讀過那些所謂神乎其技的方士先輩留下的珍貴手劄, 解析過無數的案例,知道個體性是能被探究推理的, 但如果擴大到群體的範圍,那麽自個體身上所得知的信息就不足以解釋群體的規律了, 甚至還不單群體,僅僅是多加個人就無法做到。

通過面相猜測一個人會貧窮還是富貴是可以做到的,推究一個人有可能得什麽病有可能因哪種狀況而使個人際遇發生改變也是可以實現的。簡單來說, 你可以看出這個人年老後容易患什麽病,但是你非得講明白這人會壽終正寢還是橫死就是無稽之談了;你可以看出這個人命帶桃花會有很多妻子情人,但非得講明白這人會結幾次婚有幾個孩子——這就是屬於高難度操作了。

對於相術來說,話不可說到盡頭,言不能落於實處,人的命運時時刻刻在改變,就像一個線團,努力一下還是能整理出來的,但無數個線團纏繞在一起,你要準確地找出想要的那一根,那就無法探究準確了,就算勉強能說對也基本是胡謅或是忽悠。

俞雅看人面相,與其說是玄學,不如說只是種演繹推理法。觀察分析是次要,推理判斷才是重點。五官、體態、特征、容顏甚至是神態,都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這需要細致入微的洞察力與邏輯能力,還有一定結構的知識體系。

當然,想象力也必不可少。

當然她至今沒搞明白她師父,那個游方老道是怎麽能看破她本質的,重疊且斷裂的命運,這可不是模棱兩可的套話,她師父其實並不懂自己批的命語,但俞雅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

怎麽可能不好奇?不過俞雅最後還是放棄研究了。宗教學與古哲學這一塊她是學了,但既沒學深又沒學精,老道士生在雲門,七十多載潛心苦究才有那等造詣,俞雅沒把握這般投入,放在她面前的選擇又太多了,想想也就作罷。

這些年來,俞雅見人很少。退隱得也算是徹底了。

樹老多皮人老成精的俗語講的還是很有道理的,本就長了顆玲瓏七竅之心,還學了那麽多相人相命的手法,年輕時自視甚高桀驁不馴,為了雲門沒少與各界魑魅魍魎打交道,擔起雲師的名頭還能做到叫三教九流皆心悅誠服,耗費的心力不是一丁半點,時間一長,多少也有了點“職業病”,所以現在不僅厭煩與人打交道,也不太願意多說話多動彈。

隔壁那位老先生大概就屬於俞雅看一眼就會本能分析探究的那類人……她對此很抱歉,但事實上她從隔壁家庭院裏出來的時候,腦海中已經得知了太多信息。

這個人五官的特征非常符合手劄記載,屬於半生高位者的典型,放在以前難免就是君侯之相,雖然不清楚生辰八字,但顯然命格絕對極為貴重。只不過煞氣很重,由內而發聚於體態,有萬骨鑄功的涼薄,絕非良善之輩。而且,因為整體的面相太過完美,所以山根處的那點缺陷就極為顯眼……親緣淺薄,難有子嗣後代。

這種貴重卻又孤寡的矛盾命理,俞雅確實有很多年沒看到過了,現代社會法律森嚴,真是大兇大惡也活不得那麽自在——是的,她排除了對方身上的煞氣是來自軍隊,那麽,剩下有可能出這等人物的地方……也就不是什麽可以細數的事物了。

俞雅一點都不想深入思考,但是華珂非要提到一下。

華珂在安平守了二十多年,別說當年的靈氣了,整個人沒被徹底磨廢已經算是運氣。她所有東西都學了個半吊子,一知半解,但偏偏直覺奇跡般得很準。一般來說不會平白無故覺得一個人不順眼,有這樣的感官,多半說明這人與自己或者與自己身邊的事物有過節。

她見過隔壁那位的可能性非常低,那麽強烈的直覺基本不會應驗在她自己身上,即是說明,與那位有所牽扯的或許是雲門或者雲門中的哪一位人物……

然而這麽說起來又不大能說通。俞雅接掌雲門近三十年,對此也從未有過什麽印象……難道是三十年前的事?

反正無論如何,她是懶得去探究的。

俞朝辭開車帶著俞幼哈出去兜風。

沒辦法,狗子在隔壁丟了大臉之後活像得了抑郁癥一樣,飯吃不香,覺睡不好,整條狗趴在沙發上不動彈,還別說,連鄙視的眼神都懶得瞥出來了,看著一點兇殘勁兒都沒,叫俞朝辭都有點心疼。可是姑奶奶懶得出門,他只好代勞把狗子扛上車,帶它散散心。

正好順便可以去接個婁昭。俞朝辭循著導航繞來繞去,問了好幾個人之後才在老區找到婁昭給的地址點……講真,這麽破爛的佛廟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看到是佛廟,他就想到了雲門,可雲門不是很有錢嗎?為什麽就不連門面都拾掇一下?他有點想不通,這地方別說地段不好,老區的人也搬得差不多了,如此偏僻閉塞且少人煙的地方,他連車子都開不進巷子,怎麽還有人守在這裏?

他摸摸鼻子,對雲門中這些人的脾性算是有所了解了,連一個小姑娘都不計較生活環境?他看姑奶奶平素裏對生活還挺講究的,別想到其他人有夠不修邊幅啊。

一人一狗在外面躊躇了好久沒打定主意進去,還沒過多久就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綿綿軟軟:“進去啊,你們在門口杵著幹什麽?”

回過頭,婁昭彎腰馱著一只大布袋立在那,站定的時候順手把布袋放在了地上,甩甩手顯然覺得重。無視俞幼哈忽然振奮起來的兇殘眼神,歪頭道:“……才來了你一個人?”

俞朝辭莫名感受到了一種嫌棄,有些意外:“對啊。”

婁昭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行李有點多呀。”

“沒事,我幫你搬!”才剛來錦城,能有什麽行李?

小姑娘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後露出個神秘的微笑:“進來吧。”

俞朝辭很紳士地伸手幫忙拿布袋,一把拎起臉色就有些變,什麽東西這麽重!婁昭也不攔,笑笑扭頭自己先走了,俞幼哈一個縱身也跟進去了,後頭的人小心翼翼扒開袋口看了眼……咦,石頭?

他拽著這一大袋塊頭不大但重量格外可觀的石頭,艱難地邁進了門檻。

外面看著破敗,裏頭更破敗。墻垣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上面寫著的“佛”斑斕得跟個“拆”字一樣糟糕。堆了不少雜物的院子裏有個穿著僧衣的光頭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看小說。

“師兄早。”婁昭打了個招呼腳步不停就往一邊的廂房走了。

“哦。”光頭放下書,擡頭看了眼,臉上架著副細框眼睛,模樣竟然很清俊,沒有頭發並無損於他溫和沈穩的氣質。視線對上俞朝辭——後者楞了楞,露出個尷尬的表情。

“……師傅早。”俞朝辭道。

年輕僧人的註意沒放在他身上,而是看著俞幼哈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趣的微笑:“呦。”他起身來沖狗子招了招手:“這不是雲師家的哈士奇麽?”得了,估計又是雲門的,怪不得婁昭要叫師兄。

俞幼哈邁著矜貴的步伐慢慢走上前,高傲地汪了聲。

竟然是認識的?俞朝辭摸了摸鼻子,幹脆利落拋下狗子循婁昭走的方向過去了。一進門就嚇了一跳——滿地的石頭。他抓著布袋心有餘悸:“為什麽這麽多石頭?”

婁昭正在裏面挑挑揀揀,把品相好的放在一邊,聞言頭也未擡道:“都是這些年攢下來的,姥姥不在了,我既然要出門,就都帶出來了。前兩天走了水路剛寄到,本來想在這裏找人接手……都說吃不下。唉,昨天去銀行開了個保險櫃,把品質最高的那批寄存進去了,剩下這些除卻自己拿來練手的,還有一批要處理掉。”

俞朝辭蹲在一邊看她整理。艱難地取舍。

“這是壽山黃巢坑裏出來的,”婁昭揀起一塊,舉給他看,“醉紅,漂亮吧。這麽大的塊頭少見哦。”

放到一邊,又揀出一塊:“這是白芙蓉,藕尖白,可潤了,就是小了點,只能刻印章。”

“青田石,超高品質的封門青,”她說著又嘆口氣,“這樣的好料,要不是有點路子,怎麽漏得出來呢?”

俞朝辭聽不懂她講的名詞,但這並不妨礙他覺得這些石頭確實漂亮。本來他對此也是不懂的,但他本能地想到姑奶奶珍寶架上放著的擺設,有些小心翼翼道:“很貴吧?”

“還是原料,不太貴,就是難搞。”婁昭指指不遠處的那塊料子,“雞血石,那個價高。”

那石頭顏色偏褐,並不太好看,但俞朝辭頭毛都快炸了。雞血石他還是知道的啊。姑奶奶架子上有塊血色極純的大紅袍,據說二十年前就價值百萬……玉石也是石,寶石也是石,現在的好石料價值飆升,所以這裏隨隨便便大幾百萬的東西,就這麽隨地攤著真的好麽?

俞朝辭目瞪口呆地看著婁昭將石料分為兩堆,終於捶著腰直起身,甩甩手踢踢腳,笑嘻嘻看著他:“來唄,幫我搬行李。”她指指靠外這堆:“昨天剛聯系了拍賣行,這些要送去清掉——剩下這攤品質一般,我留著自己練手。”

俞朝辭有些不解:“要賣錢嗎?又不缺錢,這些你花了心思攢下來的,為什麽不都留著?”

“哦,我媽媽年輕時成立個基金,慈善性質的,非公募……後來是我姥姥在管,姥姥去世之後,我打算繼續把它撐下去,就需要點資金。”婁昭聳聳肩,“這錢總不能向師門討吧——南邊的宅子太老不值錢,我就沒賣,現在手頭也就這些料子還值點錢了。”

俞朝辭臉上的表情很覆雜。

這姑娘比自己還小得多,但無論是行事作風還是思想覺悟都叫他自愧弗如。在她面前,他好像才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孩。

出門看見俞幼哈。年輕僧人蹲在一邊推著眼鏡念小說,狗子老神在在占了躺椅的位置曬太陽,整條狗別提多慵懶多自在了。

俞朝辭:“……”

幫婁昭跑完拍賣行做好估價已經挺晚了,俞朝辭活像幹了重體力活一樣腰酸背痛。兩人一狗回明園吃飯。相對於饑腸轆轆的兩人來說,把狗糧嚼得嘰嘎嘰嘎響的俞幼哈就太欠揍了。

進門,狗子竄過去直奔它主子腳下了,俞朝辭決定先去沖個澡再下來吃飯,路過餐廳打算跟他姑奶奶打聲招呼,擡頭見她在那看信——這年頭誰手裏不是一只手機搞定全部?大概也就他姑奶奶這輩人還更習慣看紙質的文稿用紙箋來通信。婁昭用的是老掉牙的直板,這種放在現在就是妥妥的老年機,但她顯然對現代智能通訊工具的適應良好,都跟他約好了明天去買個新手機,相對年輕人,他姑奶奶這種才真是跟現代社會脫節。

打完招呼,左看右看沒見其他人,不由好奇:“花姨走了嗎?”

“……走了。”俞雅漫不經心道。就像華珂自己說的,現在也沒什麽能攔著她了,那自在些又何樂而不為呢?華珂自覺前半輩子欠自己的就拿後半輩子來補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也不覺得華珂那樣有什麽不對。

俞朝辭莫名覺得還挺可惜的。自家姑奶奶美是美,總讓人不敢放肆。花姨長得也好,性格也開放,媚而不俗,妖而不艷,那種熟透了的性感著實叫他這種小年輕想入非非。

菜品極為豐富,一桌子,管家保鏢花匠廚師都出來了,俞朝辭坐下才後知後覺,這大概就是變相的喬居宴。姑奶奶專門等著婁昭正式入住才開辦,顯然收養是妥妥的了。

婁昭一點也不緊張,笑嘻嘻舉著杯中的果酒給諸位敬酒:“我叫婁昭,大家可以叫我阿昭,今天開始就會在雲師身邊常駐了,請大家多多指教啦!”

眾人舉杯,皆對她抱有善意。

俞朝辭瞅了眼外間沙發上的俞幼哈。本來這位大概會上躥下跳著表示反對的,沒想到被一塊狗牌給收買了——婁昭這兩天專門給刻的,用的青玉,正面狗名,背面麒麟浮雕——大佬叼著狗牌就勉為其難同意小妖精入住自個兒家了。

飯後俞朝辭癱在沙發上表示自己腿軟手軟已經徹底動不了了,婁昭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與活蹦亂跳的俞幼哈一起出去遛彎。

這小姑娘好像天生有種神奇的魔力,到處揮灑高魅力光環,就算是早先再看她不順眼的俞幼哈,在被擼毛餵食跟討好之後,也毫無節操地叛變了……

明園的小洋樓並不多,主幹道非常寬敞,但更多的是間雜著落葉喬木與花樹的步行小道,綠化做得極好,很有自然的氛圍,每家的小花園都各有特色,一座座洋樓與庭院占地大小不一,不過合在一起的整體美感著實能叫人驚嘆。

秋夜極為清爽,出來散步的人也不少。婁昭出來溜達一圈,在路上見到的人以中老年居多。明園到底還是偏了些,年輕人更愛繁華的都市,大概也就厭倦了都市紛亂的年長者會更看重美麗與養生的環境。

散完步到家的時候,正碰上隔壁的人家回來。

婁昭才在路邊站了下,等人家的車子開過去,就見身側的俞幼哈嗖一下竄出去了,氣勢洶洶對著剛下車來的人一聲吼。

身材高大的外籍人士撓撓腦袋,一邊關車門一邊對狗子露出個尷尬的表情:“嗨。”他倒是不怕狗撲上來,就是覺得實在不好意思,“騷瑞?”

俞幼哈眼神兇殘,虎視眈眈,本就是膘肥體壯毛發-漂亮的長相,這麽張揚著氣勢跟人對峙的模樣著實有幾分威風凜凜。

婁昭眼看不對,唯恐俞幼哈咬人,喊了聲就跑過去準備拽狗。

“好好道歉啊肖恩!”戴星從前面那輛車子裏下來,看到這一幕笑著喊道。

等人取下輪椅,再將自家老板攙扶上去,推著人正要進去,忽然看到老板的視線盯在邊上停頓了一下。他條件反射看過去,就見那個抱著狗腦袋的小姑娘臉上也帶著幾分震驚地看過來……她在看老板?

婁昭在震驚過後,表情頓時變得十分覆雜,下意識擼了把狗脖子,慢吞吞站起來,面對著不遠處的人,但又不敢再擡起頭看對方的眼睛,只能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顯得很不安:“丁……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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